几天前，在傍晚约莫 7 点时分，我们坐上了顺风车，一家人从泰州返程回苏州。

启程还没多久，我怀抱中的小羽儿突然从安静好奇地探视夜景，变为挣扎和哄不住的啼哭。我感受到了车内烘热的气温，伸手在他额头上摸出了汗迹。

汽车行驶在热闹的大街上，车辆、红绿灯、高楼和墙饰、广告牌、路标和路灯、景观树木、变速和颠簸，以及车里那大声而俗气的音乐，也许是这些信息令他感到不安了。

当豌豆把他抱去喂了一侧边母乳后，我们的车终于驶到了较平缓的路段，车里已关了壁灯，减少了光源。

我把小羽儿平抱在大腿上。他没有哭，没有笑，没有睡觉，没有发出声音，有好一会儿时间里，只是睁大了双眼直直向上看着我的脸。

我时而看向他，时而转头看车外，每次转头，发现他都是一样的姿势和神态。

过了一会，豌豆头抵着我的头，一起看他。

我们笑了。

他也笑了！

婴儿水灵灵的大眼睛是那样纯净，也不知道在那昏暗的光亮频闪的环境里，他辨别出我们的笑脸时，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印象。

他似乎是成长到了一个容易发笑的阶段，浅浅的笑、吐出了点舌尖的笑、灿烂出了声兼手脚挥舞的笑，已经掌握了人类的初级表情语言。

小羽儿刚满 100 天龄，他在快速地适应和学习。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，去程的时候正是中午，他基本是在睡觉，而回程的这一路，则一直不肯入睡。白天与黑夜的作息规律，似乎需要克服更大的生理惯性才能适应呢。

那天白天，小羽儿第一次剪了头发，成了光头。理发师已经从业多年了，她夸赞说，小羽儿长得真好，完全不像其他 100 天的娃。小羽儿个子高，脑袋大。理发期间几乎不挣扎，更是没有哭，这在她的理发经验里，属于是罕见的了。

小羽儿很容易亲近人，不怕生怯懦。在前一天以他为主角的人声嘈杂的晚宴上，他被轮流着抱来抱去，谁也不抗拒，谁也不敷衍，安静观察着、聆听着、闻嗅着、感触着、记忆着、等待着，竟然有绝大部分时间是在陌生人的手上！

宾客们都对他很满意，小小年纪的他从一众长辈那里挣下了第一个好印象，第一次在社交场上表现出了过人之处。

在这一项上，他很不像作为父母的我们。

或许这只是一种年幼时的单纯表现，并不是一种会长久持有的秉性，但是，这样的时刻值得用文字仔细记录下来，我希望这能印刻成他生命图腾的基调之一，助他演生出偏于积极外向型的人格。

那天白天，他的表姐来了。小羽儿如今还不是可以互动做游戏的年纪，眼神停留在她红红的羽绒服上看着，又看着。

等到他乏了趴在我身上睡觉时，她在请教着自己姑姑做作业。等到午饭过后，他躺在床上睡觉，她在一旁拢着手机刷起了小视频。

有一个姐姐在身边，融洽的气氛让人心安。

她非常活泼，好奇地问着桌上这个是什么，那个是什么，问着小小台钟上的时针分针秒针是怎么看的。

她已学了 100 以内的数字计算，但对 6+7-4 这样的连续计算还是感觉吃力，也会混淆百数表的空间位置与卷面题目顺序的关系，在找规律做推理的时候不完全熟练。

一边听着她们的对话，一边感受着小羽儿轻微的呼吸，我不禁又想起了亲子教育与引导成长的话题。

多年前，我看到过一个教育理念，它深深印在了我的认知里，每到这种时刻，总是第一个冒出来。

它的核心观点是不要顺口而出夸赞小孩“很聪明”“很有天赋”“天生xxx”，家长应该关注那些后天习得的能力，比如某种好的习惯、做事与解决问题的思维方法、情绪调节的能力、不怕犯错的积极心态、以及吸取经验完善自己的能力，等等。

在这样的理念下，没有一个小孩是“笨蛋”，也没有一个小孩是“聪明鬼”，只有“笨家长”和“聪明家长”。

遗传基因确实对一个人的未来有着重大影响，但是，成年前的家庭教育环境与方式，影响更大。

上个月的某天，刚好是我和豌豆结婚七周年纪念日。我们在婚后几年里一直刻意避孕和屏蔽长辈们的生育建议，豌豆有她的诸多担忧因素，我也有我的顾虑，其中最大的顾虑就是家庭教育。

我曾有很强的优生优育想法。

这种想法有一个很早的起源：我老家那边有一种多生超生的传统，基于自身的经验和观察到的不好例子，所以我在上大学前就产生了对早生、多生、留守、散养方式的排斥。

另一方面，我意识到自己没有从上一代那里得到某些东西，所以当考虑养育下一代的时候，我就希望他不要再感受到同样的匮乏、窘迫和缺憾。同时，意识到了自身的不足，我恐怕也难以通过言传身教、以身作则的方式，教给小孩某些东西。

我们慎重考虑了很久，才决定生小孩。

豌豆放下了她的一些担忧，我也消解了自己的几个顾虑。

我们想通了一点，小孩成长的环境并不是一座标准化的温室大棚，不能像控制光照时长、温度湿度和营养数值一样精确调控那些关键的变量，不能将天灾、风雨、杂草和蜂虫都阻挡在外，但是，我们也并不希求那娇弱的花朵，我们希望 TA 自然生长，面对挑战时能坚强自立，面对困境时则迸发生机。

经过了半年备孕和十月怀胎，我们迎来了一个小天使，已陪他探险这个世界超过 100 天。

如今，他健康茁壮，常露笑脸。

每当回看过去的时候，我总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。曾经遇到的某些烦恼的小问题，并没有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。时间可以抚平波折，沥选沉沙，仔细看，那是一些会发光的颗粒。

小羽儿剪了光头，才过几天，那些柔柔软软的毛发又很快长高了。几天前剪短了指甲，现在也很快变长变尖了。

时间在他身上，似乎流速更快些。

有些时候，我希望他能快一点长大。有些时候，我又希望他能慢一点长大。

千羽，快一点长大吧，那我就能听懂你的诉求，能教你知识，能一起去探索世界中的美好，一同去品味人生中的酸甜苦乐。

千羽，慢一点长大吧，那我就能借着拍嗝哄睡而长时间把你抱在身上，头贴着头给你哼些随性的小曲，不用怕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割分出距离。

时间的节奏不服务于人的意愿。

我知道没必要着急，没必要贪恋。

现在要做的是，爱眼前的人，活好每一个真实的白天与黑夜，为将来提前做些准备，同时再捕捉住零碎的思绪，添附到这一个又一个文字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