xChar
·2 months ago

没人会在早上八点去方家河头古村吃早点。

沿着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三轮车宽的山道,三三两两路人擦肩而过。年轻人开的店还没开门,路两旁摆摊卖货的老人,难得清闲。

上山步行百米的拐角处,一位老人倚墙而坐,翘着二郎腿,耷拉拖鞋,旁边石凳上摆着他的全部家当。

橘色塑料箱里放着九把自制的洗帚;白色泡沫箱里装得是今朝新摘的南瓜;脚边小板凳上放着一篮无花果,个头不大。

老人从洗得有些泛白的蓝色旧西装口袋掏出一副扑克,玩什么牌?不知道。

老人摊位斜对角是一家陶瓷工艺品店,老板娘北方人,身材富贵,穿着黑色旗袍款的连衣裙。她让店里的客人自己挑,物品下方标着价,抬头就能看见收款的二维码。

她自己抱着一箱杂物和一束干花,出门,店里没人?客人自便。

老板娘的业务可不止这家陶瓷工艺品店,往上走百米,她还有一家小饭馆,顾当地一位阿姨,专用土灶台烧本地菜,颇受游客欢迎。

老板娘匀两口气,停在老人摊前:“老爷爷,南瓜怎么卖?”

老人连忙收起扑克,站起身,说:“十块钱三只。”

老板娘打眼一瞧,说:“那我全要,四十块,行不行?”

老人懵了,浑浊的双眼露出洞悉世事无常的表情,陷入数学运算的焦虑中。

老板娘以为他耳背:“老爷爷,这些南瓜我都要了,四十块,对不对?”

老人不敢确定这个钱是否对上南瓜的数,本能摇头,“不对。”

老板娘把杂物和塑料花放在脚边,走上前,用戴着盘得包浆手串的发财手挨个数南瓜。

“老爷爷,你看清楚,三个一组,我数给你看,”她的手掌可真大,拇指和小拇指撑开就把三个南瓜粘在一起。

“十块,二十块,三十块,四十块,还多两个,对不对?也就说,四十块,你多送我两只小南瓜。”

老人大脑飞速运转,佝偻着身体站在路边。他没有点头,他扑克或许玩得不错,但这笔账还没有算清楚。

老板娘决定再帮他梳理一遍,“老爷爷,你看啊,十块钱三个对不对,”她用手扒拉其中三个南瓜到泡沫箱一边,“是不是十块?”老人点头。

她又扒拉十块,老人点头,再扒拉十块,老人点头,最后扒拉完,剩下两只。老人终于明白,咧着缺牙的嘴说,“还有两只。”

老板娘擦了擦汗,“还有两只你送给我,我可一个都没挑,全给你包圆,实话跟你讲,这些南瓜我不是去吃的,拿去做造型。”

老人不理解什么是造型,不吃买那么多南瓜干什么?但这不是他该想的事情,他盯着多出来的两只南瓜。送还是不送?

一番心里计较,老人点头,“四十块,你都拿走。”

老板娘擦擦手,从精致手提包里掏出手机,“手机支付行吗?”

老人浑浊的双眼再次蒙上一层灰,他没手机,更没有收款的二维码。他往前面一家店铺,用手指了指。

老板娘领会,摇曳身姿走到前面一家店铺,“阿姨,阿姨”,她朝里挥挥手,“阿姨,我给你扫四十,麻烦你到时给前面那位老爷爷。”

阿姨长得跟所有烫着卷发穿着花布衫的阿姨差不多,她抻着脖子:“哪个老爷爷?”

老板娘抬手指前方,弯腰弓背,模仿老人样子。阿姨了然,进店从柜台,拿出两张二十元。

阿姨举钱朝老人挥了挥。老人立刻起身,蹒跚走去,双手接过。老板娘抱起杂物,干花和一箱南瓜朝山上小饭馆走去。

老人从衣服里侧掏出一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一个发黄的不锈钢饭盒,打开,两张五块,一张十块,还有一张五十。他把两张二十放进去,然后全部拿出来,数一遍,再放进去。

把饭盒用塑料袋层层包裹之后揣进怀里。拿出扑克,一张一张翻开,放在石凳上,毫无逻辑关联的牌面,一切规则和玩法都在老人心中。

等我们下山时,老人又在数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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